澳門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制度的基本框架
澳門自十六世紀中葉開埠,就成為西方在遠東的第一商埠、東西方交通貿(mào)易的樞紐、中西文化匯通的橋梁,其淵源流長的對外開放歷史為包括管轄權制度在內(nèi)的澳門國際私法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嬗變的澳門現(xiàn)行(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制度呈現(xiàn)出以下顯著的法律特點:
第一,以葡萄牙《民事訴訟法典》為基本淵源,依循日爾曼式的系統(tǒng)化。
現(xiàn)行澳門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制度完全是從葡萄牙移植過來的,以1961年頒布并通過1962年7月30日第19305號訓令延伸適用于澳門的葡萄牙《民事訴訟法典》為基本淵源。該法典自1967年以來幾經(jīng)修改,修改后的一些內(nèi)容也延伸適用于澳門。 在推動澳門法律本地化的進程中,澳葡當局已完成對《民事訴訟法典》的修訂,但這一修訂亦以葡萄牙《民事訴訟法典》為藍本,故新近生效的澳門新《法典》雖然通過本地化程序已轉(zhuǎn)化為澳門本地法律,但立法內(nèi)容上仍然帶有明顯的葡萄牙痕跡,立法經(jīng)驗、立法技術也均源自葡萄牙。葡式的《民事訴訟法典》主要以意大利《民事訴訟法典》為立法模式,承襲了大陸法系的傳統(tǒng),強調(diào)法律的系統(tǒng)化、成文化,對(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制度作了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規(guī)定。
第二,主權回歸后的澳門已具備完全獨立的司法管轄權體系。
在葡萄牙管制澳門的漫長年月,澳門司法機關屬于葡萄牙司法機關的組成部分,只是葡萄牙司法體系中的一個小法區(qū),在澳門只設第一審法院,全部上訴案件都由葡國的上級法院審理。雖然在過渡時期葡國國會相繼修改了《葡萄牙共和國憲法》、《澳門組織章程》,公布了《澳門司法組織綱要法》,澳門總督也在1992年頒布了《澳門司法制度法》和《審計法院規(guī)章法》,設立了能審理上訴案件的高等法院和審計法院。1996年葡萄牙再次對《澳門組織章程》作出修改,刪除了一些不合時宜的規(guī)定,確定澳門應擁有“享有自治權的適應澳門地區(qū)特點的自身司法組織”。1998年3月,葡萄牙總統(tǒng)還頒令從1998年6月1日起將一部分終審權下放給澳門高等法院。但是,澳門在主權回歸的前夜仍不具備完全獨立的司法體系,澳門司法機關仍然屬葡國司法制度在海外的延伸,一部分案件的終審權繼續(xù)保留在葡萄牙最高法院、最高行政法院、審計法院和憲法法院。 直到1999年12月20日澳門政權交接的零瞬間這種狀況才宣告結束,澳門在歷史上首次獲得了完全獨立的司法權。
鑒于澳葡當局主持修訂《民事訴訟法典》時,已考慮到《基本法》為未來澳門特別行政區(qū)設計的司法架構模式,其有關司法管轄權的一些規(guī)定能注意與《基本法》接軌,使得新組建的司法機構在政權交接后即時運轉(zhuǎn)。
第三,以專章的方式在《民事訴訟法典》中集中規(guī)定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制度。
在國際私法的立法模式上,澳門沒有秉承大陸法系多數(shù)國家將國際私法規(guī)范分別規(guī)定在《民法典》和《民事訴訟法典》不同編章之中的模式,也未追隨當代歐洲大陸國際私法法典化的潮流,而是在《民法典》和《民事訴訟法典》中辟出專章,分別規(guī)定沖突法制度和(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制度。
第四,規(guī)范司法管轄權的法律規(guī)范具有多樣化的特點。
長期以來,澳門(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制度除以《民事訴訟法典》為基本淵源外,葡萄牙主權機關為澳門制定的《澳門組織章程》、《澳門司法組織綱要法》等重要法律、法令也對澳門司法管轄權制度作出規(guī)定。除此以外,葡萄牙加入并延伸適用于澳門的有關國際民事訴訟管轄權的國際公約也構成了規(guī)范澳門(涉外)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制度的法律淵源。 澳門主權回歸后,上述葡萄牙法律已被廢止,代之以澳門特別行政區(qū)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延伸適用于澳門的有關國際公約也繼續(xù)有效,筆耕文化傳播,這些法律規(guī)范構成了澳門現(xiàn)行司法管轄權制度完整的法律體系。
第五,澳門新《法典》對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未作專門規(guī)定。
前述延伸適用于澳門的1961年葡萄牙《民事訴訟法典》對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作出了明確規(guī)定, 但在修訂《民事訴訟法典》時,卻將原法典中有關涉外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的規(guī)定刪除了。按照葡國法律專家的解釋,原法典為葡萄牙延伸適用于澳門的法典,葡萄牙作為一個主權國家,在其《民事訴訟法典》中當然應對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作出規(guī)定,而澳門作為一個不具獨立主權的地區(qū),在本地區(qū)適用的《民事訴訟法典》中不應對涉外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作出規(guī)定。葡方的這一立法觀念罔顧了澳門作為一個聞名遐邇的國際性開放城市,涉外民事法律關系形式多樣、數(shù)量繁多的事實,導致新《法典》在形式上留下對涉外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不作規(guī)定的空白點。這樣的立法處理意味著澳門現(xiàn)行法律中有關民事訴訟司法管轄權的制度既適用于一般民事案件的審理,又適用于涉外民事案件的審理。有鑒于此,筆者行文時在“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一詞之前冠于加上括弧的“涉外”二字。
二、澳門(涉外)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制度的基本框架
澳門民事訴訟法律制度目前正處于新舊交替的特殊階段,1999年10月8日頒布的第55/99/M號法令在核準新的澳門《民事訴訟法典》的同時,廢止了經(jīng)1962年7月30日第19305號訓令延伸適用于澳門的1961年葡萄牙《民事訴訟法典》及所有更改該法典的法律規(guī)范。新《法典》及澳門其他有關法律規(guī)范勾勒了澳門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制度的基本框架。
。ㄒ唬、澳門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的種類
澳門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大體上可分為以下三大類:
1、級別管轄
澳門新《法典》本身并未就級別管轄問題作出專門規(guī)定,有關法院的審級問題原由葡萄牙為澳門制定的《澳門司法組織綱要法》作出規(guī)定。根據(jù)該綱要法第6條的規(guī)定,澳門的法院組織由第一審和第二審兩個審級的法院構成。第一審法院又分為具有一般審判權的法院和具有行政、稅務及海關審判權的專門管轄法院和特定管轄法院。就民事訴訟而言,一般審判權由普通管轄法院行使,該普通管轄法院下設三個法庭,配備四名法官,每年輪流由一名法官擔任院長。該法院擁有民事案件第一審的全部審判權。 而澳門高等法院則以第二審法院及審查法院的形式運作。該高等法院是主權回歸前澳門等級最高的法院,由一名院長和四名法官組成,以全會或分庭的方式進行審判活動。 在實行三審終審制的葡萄牙司法體系中,澳門高等法院雖然僅是第二審法院,但對澳門其他法院作出的裁判,當事人都可以直接上訴到高等法院。依照綱要法的規(guī)定,葡萄牙最高法院和最高行政法院對澳門地區(qū)的上訴管轄只限于綱要法未作規(guī)定的事宜,但這類事宜并不多見,故澳門高等法院對澳門地區(qū)絕大多數(shù)的案件實際上具有終審權。 主權回歸后的澳門特別行政區(qū)則設立三級法院,這三級法院的組建工作在主權回歸前夕已完成。 有鑒于此,新《法典》的相關條文中首次出現(xiàn)了“初級法院”、“中級法院”和“終審法院”的名稱,以保證該《法典》在主權回歸后與《基本法》中關于司法組織及民事訴訟的指導原則協(xié)調(diào)一致。
2、地域管轄
所謂地域管轄是指同級法院之間按地域劃分審理第一審民事案件的權限。鑒于澳門地域狹小,每一審級均只有一個法院,故澳門法院的地域管轄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澳門法院與其他法域或其他國家的法院之間劃分審理第一審民事案件的權限,這種地域管轄實際上就是“涉外”地域管轄。新《法典》對地域管轄作了以下規(guī)定:
。1)、普通地域管轄
普通地域管轄是指按照當事人的所在地與其所在地法院的隸屬關系確定的管轄。新《法典》第15條(澳門法院具管轄權之一般情況)可視為普通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該條規(guī)定:當出現(xiàn)下列任一情況時,澳門法院具管轄權:a)作為訴因的事實或任何組成訴因之事實發(fā)生在澳門;b)被告非為澳門居民而原告為澳門居民,前提是該被告在其居住地法院提出相同訴訟時,該原告得在當?shù)乇黄鹪V;c)如不在澳門提起訴訟,有關權利將無法實現(xiàn),且擬提起之訴訟在人或物方面與澳門存在任何應予考慮的連接點。這一條文中所指的“被告非為澳門居民”、“原告為澳門居民”的當事人之間的民事案件無疑屬于涉外或涉及外法域的民事案件。
(2)、特殊地域管轄
特殊地域管轄是指根據(jù)訴訟標的特殊性與特定法院管轄的必要性所確定的管轄。新《法典》第16條(對于某些訴訟具管轄權之情況)規(guī)定,澳門法院對涉及履行債務、享益?zhèn)鶛、抵押、船舶取得、共同海損理算、船舶碰撞、船舶救助、共有物分割、離婚、遺產(chǎn)繼承、宣告破產(chǎn)等十二種案件具有管轄權。本文限于篇幅,恕不贅述這十二種訴訟管轄權的具體規(guī)定。
此外,新《法典》第17條(對于其他訴訟具管轄權之情況)規(guī)定,遇有下列情況,澳門法院具管轄權審理第16條或特定規(guī)定中未規(guī)定之訴訟,并且不影響澳門法院根據(jù)第15條行使管轄權,這些情況是:a)被告在澳門有住所或居所;b)被告無常居地,被告不能確定或下落不明,而原告在澳門有住所或居所;c)被告為法人,而其住所或主要行政機關,或分支機構、代辦處、子機構、代理處或代表處位于澳門。這一條似乎可視為普通地域管轄一般原則的例外,又像是普通地域管轄一般原則和特殊地域管轄的補充。
3、專屬管轄
根據(jù)新《法典》第20條(澳門法院之專屬管轄)規(guī)定,澳門法院具管轄權審理下列訴訟:a)與位于澳門的不動產(chǎn)物權有關之訴訟;b)旨在宣告住所在澳門的法人破產(chǎn)或無償還能力的訴訟。
除了上述三類管轄外,新《法典》還系統(tǒng)規(guī)定了“執(zhí)行事宜上之管轄權”等問題。
。ǘ、澳門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的延伸及變更
新《法典》第一卷第二編第二章對管轄權的延伸和變更問題作了專門規(guī)定,主要涉及以下幾方面問題:
1、關于附隨問題的管轄權
新《法典》第26條第1項規(guī)定:“對有關訴訟具管轄權之法院,亦具管轄權審理該訴訟中出現(xiàn)之附隨事項以及被告作為防御方法所提出之問題。”
2、關于審理前的先決問題的管轄權
新《法典》第27條第1項規(guī)定:“如對訴訟標的之審理取決于對某一行政或刑事問題之裁判,而此裁判由澳門另一法院管轄,法官得在該管轄法院作出裁判前,中止訴訟程序,不作出裁判。”
3、關于反訴的管轄權
新《法典》第28條第1項規(guī)定:審理訴訟之法院得審理透過反訴所提出之問題,只要其對該等問題具管轄權。
4、關于排除及賦予審判權的協(xié)議
新《法典》第29條第1項規(guī)定:如出現(xiàn)爭議之實體關系與一個以上之法律秩序有聯(lián)系,當事人得約定何地之法院具管轄權解決某一爭議或某一法律關系可能產(chǎn)生之爭議。該條第2項規(guī)定:透過協(xié)議,得指定僅某地之法院具管轄權,或指定其他法院與澳門法院具競合管轄權;如有疑問,則推定屬競合指定。
。ㄈ、澳門民事司法管轄權的保障
新《法典》第一卷第二編第三章對管轄權的保障作了規(guī)定,主要涉及以下幾方面的問題:
1、無管轄權問題
新《法典》第30至34條分別規(guī)定了無管轄權的情況、對管轄權提出爭辯的正當性和適時性、對無管轄權作出審理的時間、無管轄權的效果以及就無管轄權所作裁判的效力等問題。
2、管轄權的沖突問題
新《法典》第35至38條分別規(guī)定了管轄權積極沖突和消極沖突的概念、解決管轄權沖突的請求及初端駁回當事人請求以及解決管轄權沖突的程序等問題。
三、澳門(涉外)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制度的評價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澳門法律本地化的工作步履維艱,法律修訂延宕多變,五大法典中四大法典的修訂都歷經(jīng)數(shù)年,唯獨包含一千二百八十四條的《民事訴訟法典》在一年多的時間完成了本地化。鑒于該法典修訂時澳門正值主權回歸的最后階段,澳葡當局能注意法典內(nèi)容與《基本法》相銜接,如有關各類法院的名稱,突破了《澳門司法組織綱要法》等當時有效的法律的桎梏。法律翻譯在不違反葡文本意的前提下也表現(xiàn)出相當大的靈活性。這一新《法典》有關(涉外)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的規(guī)定既有成功之處,也有明顯的不足,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有關管轄權的規(guī)定較為細致,但體系尚欠完整。
新《法典》專門規(guī)范管轄權的第一卷第二編第一至第三章共二十六條、七十二項,不但規(guī)定了規(guī)范司法管轄權的法律、普通地域管轄、特殊地域管轄、專屬管轄、執(zhí)行事宜的管轄權,而且規(guī)定了有關管轄權延伸與變更的制度、管轄權的保障制度,并且對解決管轄權沖突的制度也作了詳盡的規(guī)定,這與大陸法系國家注重系統(tǒng)化的法律傳統(tǒng)是一脈相承的。但是,新《法典》對級別管轄和涉外民事案件的管轄權未作專門規(guī)定,使得澳門民事司法管轄權的體系存在明顯的缺陷。
第二,確定管轄權的原則適應了當代世界各國不斷擴大司法管轄權的趨勢。
新《法典》將原告住所地(第15條b項)作為確定普通地域管轄的基本原則,并以爭議的標的位于澳門(第16條c項、d項、f項、g項、h項、j項)作為確定特殊地域管轄權的原則,這類管轄根據(jù)被1968年簽訂于布魯塞爾的《關于民商事案件管轄權和判決執(zhí)行公約》(以下簡稱布魯塞爾公約)和1988年簽訂于羅迦諾的《關于民商事案件管轄權和判決執(zhí)行公約》(以下簡稱羅迦諾公約)以及歐洲一些國家的法學家稱為“過分的管轄根據(jù)”。 但這些管轄根據(jù)與當今多數(shù)國家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管轄根據(jù)相比,并無明顯不當或過分之處。
第三,個別制度的規(guī)定和條文處理與國際通行的做法不相一致。
新《法典》確定普通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與各國通行的做法背道而馳,令人費解。該《法典》第15條(澳門法院具管轄權之一般情況)b項規(guī)定,澳門法院對“被告非為澳門居民而原告為澳門居民”的案件具有管轄權。這一條應視為澳門法院確定普通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即“被告就原告”原則!斗ǖ洹返17條(對于其他訴訟具管轄權之情況)a項卻規(guī)定,澳門法院對“被告在澳門有住所或居所”的案件具管轄權。這一條的內(nèi)容和條文處理應視為確定普通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的例外情況,即“原告就被告”原則。然而,幾乎所有國家的民事訴訟法以及上述布魯塞爾公約、羅迦諾公約都將“原告就被告”原則作為地域管轄的一般原則,將“被告就原告”原則作為一般原則的例外情況。更有甚者,《法典》第17條還規(guī)定,澳門法院適用該條規(guī)定行使管轄權“不影響因第十五之規(guī)定而具有之管轄權”。這使得第15條和第17條的關系更加撲朔迷離。
第四,新《法典》對于行使管轄權的司法機關的分類具有超前性。
在澳門法律本地化的工作中,司法制度的本地化起步最晚,難度最大,在修訂《民事訴訟法典》的過程中,規(guī)范司法制度的法律尚未完成本地化,審理(涉外)民事案件的法院只有具一般審判權的普通管轄法院和作為第二審的高等法院。新《法典》則一枝獨秀,率先對與《基本法》確定的澳門特別行政區(qū)三審終審制相適應的三類法院的有關問題作出規(guī)定,體現(xiàn)了該《法典》的時代特征。
本文編號:6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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